油画民族化
发布日期:2011-08-24 浏览次数:4880 关键词:
我研究过莫奈的池塘睡莲垂柳,我研究过塞尚的绿色丛林,我喜爱他们的作品,但他们的技法都不能用来表现我的垂柳与竹林。油画的色感和浓郁与国画的流畅和风韵,彼此可以补充吗?是的,应该是可以的,但其间存在着各种矛盾,矛盾如何解决?只能在不断的实践中去体验甘苦吧! 孙悟空大闹天宫后被二郎神追到人间,变...
我研究过莫奈的池塘睡莲垂柳,我研究过塞尚的绿色丛林,我喜爱他们的作品,但他们的技法都不能用来表现我的垂柳与竹林。油画的色感和浓郁与国画的流畅和风韵,彼此可以补充吗?是的,应该是可以的,但其间存在着各种矛盾,矛盾如何解决?只能在不断的实践中去体验甘苦吧!
孙悟空大闹天宫后被二郎神追到人间,变来变去,变了一座山神庙,那尾巴不好藏,便变了一杆旗幡,但终于还是被二郎神识破了。我最近带学生外出写生,他们爱画自然的野景,不爱画建筑物,认为建筑物呆板无味。但中国古典建筑都是有机的整体组织,是有情有意的,因此我以孙悟空变山神庙的例子启发他们,让他们去体会,古典建筑中都有孙悟空、猪八戒、沙和尚……西方建筑师的追求与我国古代大师的匠心也是异曲而同工,歌德早就说过:"流动的建筑是音乐,凝固的音乐是建筑。""道是无情却有情",画家作画应该总是有情的,画建筑、树林、山川草木……都寄寓了作者的感情。
古长城附近有一棵古老的劲松,浓荫覆盖在一座烽火台似的古堡上,同学们围着它写生,但都未能表现那坚实而缠绵的整体形象美。我突然感到,这是孟姜女哭长城呵!孟姜女与其夫万杞良抱头痛哭,远远近近蜿蜒的长城都将为之倾塌,松与堡应构成紧紧拥抱着的整体。最近,医学上将坐骨连接在一起的连体婴儿成功地分割成两个独立的生命。而我们,却往往要将两个以上的单独的形体在造型上结构成一个整体生命。绘画中的复杂对象并不就是简单对象的数学加法,树加树不等于林,应该是1+1=1。一般看来,西方风景画中大都是写景,竭力描写美丽景色的外貌,但大凡杰出的作品仍是依凭于"感情移入"。梵高的风景是人化了的,仿佛是他的自画像,花花世界的巴黎市街,在尤脱利罗的笔底变成了哀艳感伤的抒情诗,中国山水画将意境提到了头等的高度。意境蕴藏在物景中。到物景中摄取意境,必须经过一番去芜存菁以及组织、结构的处理,否则这意境是感染不了观众的。国画中的云、雾、空白……这些"虚"的手段主要是为了使某些意境具体化、形象化。
油画民族化,如何将这一与意境生命攸关的"虚"的艺术移植到油画中去,是一个极重要而又极困难的问题。简单化地仿国画是东施效颦,只能取消油画。如何在松与堡的构成中表达出类似无妻拥抱哭泣的悲壮情调呢?又如何表现中国园林建筑回廊出折的幽深呢?逼真的描写与罗列对象,不仅达不到目的,而且结果只能相反。相当于国画中的"空白",油画中也必须有极重要的"视而不见"的部分。这些部份既为意境服役,又能给观众以美的享受,要"虚"而不虚,不空洞,不乏味!想表现辽阔的田野那边几间引人入胜的小小白屋吗?画面真正的主角是"辽阔",要在这"辽阔"的形象上下功夫,那几间小小白屋不过是折子戏《红娘》中的莺莺小姐。
今年在四川的小县城里,我看了几场小剧团演出的川剧,我很喜爱这些土里土气的民间戏曲。其中一出戏叫《一只鞋》演的是老虎报恩的故事。另一出戏叫《萝卜园》,描写因一些本来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而引起的悲欢离合的故事。剧本是虚构的,充满了浪漫色彩,但具体情节却表现得很真实细腻,入情入理。这些真实的表现手法使得观众完全信服剧情的发展是真实的,可信的,观众在感情上接受了剧本的大胆构思。
长时期来,在油画风景中我采取的创作方法与此颇有些相似。我的大部份风景画是通过构思、选取不同的素材组成的,作一幅画,往往要数次搬动画架,从几个不同地点去写生。说得明白点,就是"移花接木"或"移山填海"。我为么要如此吃力地搬动画架当场写生呢?因为要追求具体形象的真实生动感,满足人们的欣赏要求,让人们乐于接受大胆的构思构图。我竭力想使观众感到大自然确实就是如此有气势,如此丰富!作者总是将自己的费劲处藏起来,擦掉自己劳动的汗水,奉献给观众的只是欣赏与享受!这也许是笨办法、土办法,或过渡时期的无法之法吧!我为此确实是吃尽了苦头,例如往往要靠双手攀着树根爬上坡陡无路的山颠作画。作完画,双手要捧着油色未干的画幅,无法下山,只好先将画箱扔出让它滚下坡去,我自己则像儿童滑梯似地从坡上慢慢滑下去。
"文化大革命"中有张大字报批判华君武同志和张仃同志,说华评张的艺术是毕加索加城隍庙。这也许是华给张开过玩笑吧!但我却认为这真真道出了张仃艺术道路的特色。今天张仃同志设计的美术片和首都国际机场的壁画《哪咤闹海》都问世了,我想补充华君武同志的数学公式:毕加索+城隍庙=哪咤闹海。
油画民族化包含着油画与民族形式两个方面。民族形式丰富多样,不是一种僵化固定了的形式。西方的油画呢,它的气质和形式更是在不断地发展着。似乎,一般认为我们学油画主要只是学其写实工夫,这种看法是十分片面的。西方现代油画的主流早已从摹拟自然形态进入创造艺术形象了,毕加索+城隍庙,西方现代绘画与中国民间艺术的结合,也正是油画民族化的大道之一。毕加索画的人面往往正面与侧面结合成一整体,我们对此可能还看不惯,但千手观音却早已是妇孺皆愿瞻仰的造型艺术了!守卫古代亚述王宫的石刻巨牛有五条腿,因为体积庞大,必须用五条腿才能在正面和侧面都令观众感到是四条腿,否则只看到三条腿。这不符合常理吧,但它却符合艺术规律,是艺术的科学,因为在实践检验中它获得了好的艺术效果。如果我们拒不接受毕加索,当然各有自由;但由于西方观众的欢迎,中国的龙、凤、辟邪、麒麟……却飞去西方了!
我曾经找到过一件立体派大师勃拉克画的静物的印刷品:半圆不方的桌面上两尾黑鱼,背景饰以窗花。我将之与潘天寿的一幅水墨画对照,潘画是两只乌墨的水鸟栖憩在半圆不方的石头上,石头在画面所占的容量正与勃拉克画中的桌面相仿,他题款的位置及其在构图中的分量同勃拉克的窗花又几乎相等的。我曾将这何其相似乃尔的两幅画给同学们作过课堂教学,用以阐明东西方形式美感的共同性。在油画民族化问题中,不应只是二个不同素质的对立面的转化,同时也包含着如何发挥其本质一致的因素。
油画的民族化与国画的现代化其实是孪生兄弟,当我在油画中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,将它移植到水墨中去,有时倒相对地解决了。同样,在水墨中无法解决时,就用油画来试试。如以婚嫁来比方,我如今是男家女家两边住,还不肯就只定居在画布上或落户到水墨之乡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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